在雷加斯比（Legaspi）下機的那一刻起，不管走得多遠，都能見到馬榮火山（Mayon Volcano）。它像一個巨大的幽靈，籠罩著這個黑色小鎮，誰也逃不了。
這個黑色小鎮，河床上是黑色火山岩，海邊是黑色沙灘，連旅遊指南也把路上噴著黑煙的車輛視為十大菲律賓的「街頭異象」，我扯著喉嚨問司機，為何車子總冒黑煙，那張像是也被煙給燻黑的臉，嘿嘿笑了幾聲說：「有黑煙的車子比較有力。」這是由二次大戰美軍留下來的吉普車改裝的吉普尼（jeepny)，年紀老到不噴黑煙也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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雷加斯比路上的吉普尼都很花俏，有些新的吉普尼，還在上面畫耶穌像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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噴發 頻繁
小鎮的街道沒有一個紅綠燈，交通混亂，交錯而過的吉普尼和三輪機車（tricycle）卻能彼此安好，不像馬尼拉，塞在路上的車就拚命按喇叭。這裡，按喇叭只是吉普尼向街上的行人拉客，沒有敵意，也無不耐。
我發現這部吉普尼駕駛座前的儀表全都不會動，經過加油站時，司機掏出了一根鐵條，插到座位下的油箱，看鐵條上沾留的汽油位置，研判快沒油了，便載著一整車的人進加油站，也沒人抱怨趕時間，手裡抱著嬰兒的年輕媽媽，還是一樣打盹，時間在這裡是不值錢的。
加油的空檔，望見遠處的火山露出了頭，翠綠的外表，完美的錐形，安靜躺在天邊，完全聯想不到它這幾年平均三年就爆發一次的高頻率。最慘烈的是在一八一四年，附近一千二百位居民為避災，躲入卡沙瓦（Cagsawa）教堂，怎知這是場連上帝也無法預知的災難，火山岩漿直衝教堂，所有人遭活埋，災難現場只剩下一座聳立的教堂高塔鐘樓和幾面黑色磚牆。
這個現址成了觀光景點，遊客在上面拍照，利用視差想把遠處的火山「拎起來」，鐘樓發滿雜草，趁著天未暗，我跳進塔內，黃昏的光影如火一般燒進了塔內，像被火燒過的黑磚上寫滿遊客的白色塗鴉，這些深埋地底的村民，死前最後一幕，究竟看到的是如火般的光熱，還是深不見底的黑？配著黃昏燕子的淒厲叫聲，愈想便覺得陰風陣陣。
連忙跳出塔外，遠方有人將河裡的火山泥渣以人工過篩的方式濾出黑沙，打算送到工廠裡壓製成建材黑磚。這些黑沙在出海口堆積成著名的黑色沙灘，沙子黑亮，停滿顏色鮮豔的螃蟹船，像是火山為自己的暴虐行徑所做的補償。
人們談論火山的口氣也不見畏懼。像是飯店的櫃台小姐Grace，她說，有次爆發時剛好颱風登陸，她在飯店值班，只見火山灰混著雨水，變成泥漿從天而降，打在玻璃上，她當時的第一個念頭不是逃難，而是：「我要怎麼清這些窗戶啊？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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雷加斯比一帶靠海，海鮮物美價廉，董索小鎮的一家炸蝦，肉質彈牙，味道鮮美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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災難 奇觀
抱怨火山帶來的災難嗎？Grace開玩笑說，誰教山神的女兒跟人跑了。當地傳說，守護馬榮火山的山神，因為女兒跟人私奔，只要一想起這件事，就止不住怒氣。我心想，女兒會與人私奔，搞不好就是受不了父親暴虐的脾氣。但遠遠看到火山頭上還冒著煙，二○○○年的爆發，遠在百里外馬尼拉都「烏雲」遮日，白晝如深夜，於是我馬上打住這個對山神「大不敬」的猜想。
司機Arnold老家的村落在當年的爆發中全毀。問他會怕嗎？他卻說，遠遠看到紅色的岩漿和爆發的石頭一顆一顆爆出來，像是在看電影。比起來，雷加斯比的人更懼怕的反而是颱風，這裡每年有十幾個颱風，逢颱必淹，這一半也得歸咎於火山，爆發的火山泥漿淤塞了雷加斯比的主要河川。
昔日的苦難展示，成為觀客眼中的奇觀，每經過一個被火山肆虐過的村落，Arnold就問我們要不要拍照，這些村落總是幾顆黑色巨石橫倒其中，滿地黑色火山泥漿，絲毫看不出有人住過。近來的嚴重噴發，使馬榮火山國際知名度大開。來到這個小鎮的外國人愈來愈多了，日本人迷戀火山的完美錐形，在附近的黑色沙灘買下villa。買飲料時，年輕的店員問我們是是韓國人嗎？原來這裡韓國人也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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馬榮火山的黑色火山岩，從2,400公尺不斷沖刷而下，到了河口便堆積出黑色的沙灘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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菲律賓著名的「酸湯」，魚肉鮮美，但湯嚐起來卻像熱的檸檬紅茶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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卡沙瓦廢址原本是一座教堂，一八一四年火山爆發時，避難的一千二百名村民被活埋其中，現址遺留一座當時教堂的鐘樓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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董索的賞鯊船上，立在桅桿上的shark guide(背對者)觀察海面上有無水花和黑影，追蹤鯨鯊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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董索 追鯊
除了這些黑色景觀，距雷加斯比一小時車程的董索（Donsol）是世界最多鯨鯊迴游的港口之一。這個漁村原以捕鯊為生，十年前由歐美潛水客拍的一批鯨鯊照而聲名大噪。昔日的捕鯊漁村，變身成了「保育先鋒」，觀光收入，固定撥款保育鯨鯊。
船上的「shark guide」，觀光淡季捕魚，旺季就改做導覽員。我們坐在船上等著他的指令。他一揮起右手，遊客便像下水餃般，前撲後繼落入水中。我的重度近視在水中變得雙眼茫茫，只能聽音辨位，聽到前方遊客在水面上壓低聲音，又忍不住亢奮的聲調，像是小學生午睡偷講話的氣氛，想必是目標出現。
一味奮力向前游，留意四週才發現，原來鯨鯊一直在我的下方，那條巨大的尾巴幾乎就要觸到我的腳指尖。我望著那條巨大的尾巴，嚇到不自覺張開嘴，忘了怎麼呼吸，還嗆了幾口又鹹又苦的海水。
上岸後，眾人像是信奉秘教信徒，分享著只有你我能懂的神奇經驗，經驗老道的shark guide只拍到一大塊黑底白班的魚皮。攝影小賴看到魚旗，我看到魚尾巴，有人看到魚側腹…，半隻鯨鯊在眾人南腔北調的話語中「成形」，十足「瞎子摸鯊」。
泡了一早上的海水，早已餓得雙腿發軟，在觀光中心旁的小吃店點了一盤炸蝦，外表鮮紅如水煮，實際上早已炸得酥脆，連蝦頭都能入口，蝦肉厚實清甜，只是邊吃需要分出一隻手揮趕聞香而來的蒼蠅。
雷加斯比一帶衛生條件普遍不佳，但我們還是不怕死到「夜市」狂吃。攤販邊一位辣妹不顧形象，嘴裡嚼著肉，一手不斷把牛肉串往沾醬桶裡抹，流利得像做家庭代工。我們也有樣學樣，才發現不起眼的牛肉異常美味，辣妹傳來了一個意會眼神，像是在說：「這個很好吃，你現在知道了吧？」
若你受不了這種「庶民」食物，問飯店櫃檯那位愛講電話的Grace，她一定有關於雷加斯比的各種情報。
果真沒錯，她告訴我們一家叫LA ROCK GARDEN道地的菲律賓餐館。服務生介紹一道招牌魚湯，裡頭漂著幾葉空心菜，看起來很窮酸，入口也還真是「酸」，像是檸檬汁打翻變熱檸檬湯，這是菲律賓著名的「酸湯」。雖喝不慣酸湯，但那半條魚肉，反因檸檬的調味顯得清甜，是這幾天吃到最美味的魚料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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對許多背包客而言，改裝自二次大戰美軍吉普車的吉普尼，是菲律賓小鎮鄉間便宜又安全的交通工具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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即便一八一四年避災的村民全在教堂遭到活埋，但雷加斯比的人們現今遇到火山爆發時，仍習慣躲到教堂和小學，因此這裡的教堂內部都有巨大的避難室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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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輪機車（左）和吉普尼是當地最常見的交通工具，而吉普尼因為便宜、機動性高，時常可見到這種掛滿人的景象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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